西伊

枫林燃尽，那里没有你

        树影斑驳，枯叶被两人踩得稀碎，并肩的两人似无方向，漫无目的走着，上官鸿信抬手拾去对方头上的蛛网，那人是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，暂时。

       当得知俏如来收了徒弟之后，上官鸿信就四处搜寻名珍奇草，品种珍贵稀少的，功效奇特玄乎的，然后一股脑塞给修儒。他一句话都没说，但修儒明白。

       秋日的落日余晖和满地枫叶要与染尽白衣的鲜血争艳，融合。上官鸿信赶在最后一刻把药丸喂进俏如来嘴里。

        俏如来醒来，被告知大概还有五天的寿命，一时迷茫。虽然在死之前，他与各位亲朋好友都道过珍重，现在依然想回去见他们，吃一顿饭，喝两杯酒，聊三句家常，但他不敢，因为他还是会失去他们，很快！然后上官鸿信带着俏如来跑的远远的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，一言不发，一片枫叶从树干脱落，划过俏如来的眼睛，俏如来接住了。枫叶红艳，叶尖一抹黄，脉络清晰，形状完整。

       “师兄可以留着做书签。”

       上官鸿信接过，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。

       入夜，两人围在火堆旁，俏如来先开了口：“辛苦师兄了，多谢！”

       上官鸿信：“但也只有几天而已。”

       俏如来摩挲着佛珠：“仍是多谢。其实···”

       上官鸿信伸手一挑，木头烧得噼啪作响，火势更盛。

       其实一开始俏如来便接受了自己的宿命，做好准备，欣然赴死，但现在他多了几日光阴，再无须言责任，只做天涯游子。

       沉默良久，俏如来再次开口：“俏如来想麻烦师兄以后帮忙磨练、提点我那尚年轻的徒弟。”

       未有回应，再陷寂静。

       俏如来觉得现在要是夏天就好了，有蛙叫蝉鸣作伴，此夜不会如此难熬。

       时近晌午，两人到了一座小镇，选了一家客栈，掌柜一看两人衣着打扮，非是寻常百姓，一个劲地推荐自家招牌菜，但俏如来说自己并无胃口，上官鸿信就只要了两碗素面。清汤寡面此时吃在两人嘴里却是百般滋味。

       掌柜正疑惑他们怎么只点两碗素面，又看见两人似有万千思绪，素面吃得如此郑重，不禁想两人本是富家子弟，奈何家道中落，为了填饱肚子，如今不得不吃从前未看上眼的东西，哎！

       两人吃完付了钱就要走，掌柜追上来说：“往东边去，马家稻田大丰收，正在招人帮忙收割呢，酬劳不错，还包吃，两位可以去试试。”

       两人对视一眼，心想掌柜是当两人没钱吃不起好菜，俏如来谢过掌柜好意带着上官鸿信往东边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不会真要去割稻子吧？”上官鸿信问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去啊，反正我们也没事做。”俏如来走在前头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去，我不缺钱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可是我想看。”俏如来回过头来看着上官鸿信。

       “这有什么好看的！”

       两人来到到稻田边，众人都惊了，看着不曾见过的俊面郎，都忘了手里的活。两人看起来文质彬彬，其中一个体格倒是不错，但另一个，走路像是飘过来的，还穿着一身白衣，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干活的。果然，体格强健的脱了外衣，撸起袖子下了田，而俏如来只是悠悠地走到树下，坐着看他那气质高傲的师兄如何割稻子。可是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。

       其他农民也都称赞上官鸿信学得快，力气大，干活利索，有的甚至问起了他家里情况，有几口人，是否婚配。上官鸿信幽怨地回头看俏如来，只见俏如来歪头一笑，笑得天真烂漫，他只好继续低头弯腰割稻子，别人看他割得勤恳认真，也没再多说什么了，毕竟问了也不回。

       一日劳作结束，上官鸿信满头大汗，俏如来笑着递上手帕。

       “看够了没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嗯，今日值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有好心伯伯过来提醒：“小伙子，这里包饭的，走，我们一起去吃饭。”

       上官鸿信：“不用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伯伯看了看俏如来，“没事，带这位小伙子一起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真的不用。”上官鸿信拉俏如来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俏如来：“为什么不留下一起吃饭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不想和别人分享与你共处的时间。”

       又是一天，俏如来看见路边长着黑紫色的小野果，豌豆大小，就摘了一颗，“这个甜的，你尝尝。”

       上官鸿信面露疑色，俏如来捏开果子，白色果肉和晶莹汁水溢出，看着确实不错，上官鸿信含住俏如来手指，还没细细品尝，“呸，涩嘴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哈哈哈哈！”俏如来难得笑的明媚。

       上官鸿信一时心动，便要拉俏如来尝遍这一路上的果子。

       “嗯，这个不错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非是对师兄不信任，但你最起码嚼两下再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上官鸿信嚼了两下，“嗯，这个不错。”

       俏如来看笑了：“还是赶紧吐了吧，要是吃坏了，我可是会心疼。”

       上官鸿信立马吐了出来，“我倒是想看看你心疼我的模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俏如来眨眨眼：“现在就是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两人打算登山看日落，结果爬到一半，俏如来喊累，上官鸿信背起俏如来继续往山上走。

       俏如来趴在背上，玩一玩上官鸿信头发，折一折长出路边的树枝，然后两人还没登上顶就欣赏完日落了。

       上官鸿信回头问：“现在要回头下山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俏如来：“都到这了，上去吧，可以等日出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你会等我吗？”等我死后去找你一起再入轮回，等来世我去找你从相识到相知，等我再背你去看日出日落。

       “夜里会很冷。”上官鸿信主动换了个话题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是有你在嘛。”

       山顶，厚厚的披风包裹两人，上官鸿信紧紧搂着俏如来：“时间还早，睡一觉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但是俏如来不想睡。

       上官鸿信舍不得睡。

       结果两人错过了日出。

       上官鸿信很失落，俏如来安慰：“日出不是天天都有吗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但我不是天天都有你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第五天了，谁都不想知道这是第五天，但每天都是数着日子过，又怎会不清楚。

       上官鸿信握着俏如来的手腕不肯松手，两人似乎还像第一天一样四处闲逛，但俏如来越走越慢，最后停下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上官鸿信看他只是直直盯着前方，脑袋一嗡，这是看不见了！

       “我会带着你走。”上官鸿信拉着俏如来的手抚摸干枯的树皮，光滑的石头，去感受风从指缝钻过，感受水流潺潺，感受被困水洼的鱼儿如何惊慌失措。

       上官鸿信的话明显多了起来，他说那棵树的树叶落到光秃秃，他说地上的蚂蚁搬昆虫尸体有多吃力，他说困在树枝中的风筝破了个洞，他说路过的车队有几匹马，什么品种，什么颜色，他说面前的河很小，但说不定来年的蛙叫会很热闹，他还说天上聚起了乌云，要找个避雨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雨下了起来，俏如来抬头感受细雨落在自己脸上，笑了，他放肆地大笑，但他听不见自己的笑声，也没听见有人哭了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熬过第五天，俏如来越来越虚弱，上官鸿信抱着俏如来坐在溪边的草地上，捧着俏如来的脸贴在自己脸上，去感受微不可闻的呼吸声。“这条溪很长，水很清，我给你数数游过去几条鱼······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船只即将靠岸，靠在船头看书的男人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片枫叶，夹在刚刚看到的页面，收起书准备下船，要去照看别人的徒弟。